第28章
  饶是和安天天跟他见面,被他这么一笑,也不由呆了呆。平安如今真是越来越好看了。这好看,还不单是指他的容貌,而是他身上的那种气质,淡定从容,好像不管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着急。
  难怪人家三年时间坐到了上房负责人的位置,自己却还在跑腿。和安擦了一把汗,人比人,真是不能比啊!
  一步踏出门,平安就忍不住眯了眯眼睛。今天天气好,阳光白晃晃的照在院子里铺着的汉白玉地板上,反射出一片绚烂的光,让人几乎看不清路。
  平安抬眼看了一下天上,万里无云。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看来只能顶着太阳走路了。
  在这里三年,他没有出去送过奏折,承枢殿和本初殿都没去过。相较于自己走到前面去出风头,平安更喜欢安居幕后,运筹帷幄的感觉。这大概来自于他骨子里低调谨慎的性格,但平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好。
  最重要的是,他也并不喜欢这种无论寒暑都要在外面跑的苦差。譬如此刻,从堆了冰山的室内走出来,一股热气几乎是立刻就将他包裹住,浑身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。
  平安不由加快了脚步。
  快到天乾宫时,他拐了个弯,朝后面绕过去,这样就能直接走到后面的罩房里去找人,而不必经过前头。
  他到了值房里之后,跟田太监相处愉快,相互帮衬这,田太监早在两年前积累功劳,抓住一个机会得了御前伺候的秉笔太监的美差。投桃报李,他便将平安提到了东厢房。后来平安又立了些功劳,才来了上房。
  而田太监如今在御前虽然比不得那几个大太监,却也是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。毕竟秉笔太监日日都在御前,影响力自然不容小觑。
  而田太监对平安,也比对他自己的徒弟和安都更加看重。今天把人叫来,想必是有事。
  到了地方,平安才发现,这里并不只有田太监一人,还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立心。平安之前见过他两次,想必田太监在他面前也提过自己。他也在这里,莫非今天的事跟他有关?
  一边想着一边给两人见礼。田太监把平安扶起来,笑着道,“王总管平安你想必是认识的,今日我就是把你举荐给他。成不成,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  平安的眼神跟他微微一碰,然后笑道,“得蒙二位长辈看重,是小子的荣幸。王总管有什么是,但请吩咐,平安一定尽心竭力,在所不辞。”
  “不必这样紧张。”王立心一边打量他一边道,“田太监时常跟我说,你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才。今日一见,果然如此。你是咱们内书堂出来的人,能力自然不必说,只是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的脸色严肃起来,“咱们都是替皇家办事,能力还是其次,第一要紧的,你可知是什么?”
  平安心下微微一凛,脑子里的念头飞快转动,渐渐摸到了一点端倪。他定了定神,沉声道,“咱们是主子的眼,主子的耳,主子的嘴,主子的手。”
  他没有说不看不听不说,那固然是个正确的答案,但平安觉得,王立心可能不会满意。
  果然,听见他的话,王立心眼神微微一动,跟田太监对视一眼,才道,“果然是个聪慧的,一点就透。既如此,你跟我走吧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平安也不多问,应了一声,就微微侧身站在一旁等候。
  王立心站起身,对田太监笑道,“田老弟今日的人情,咱家记下了。你荐的人果然不错。”
  “哪里哪里,都是替皇上办事。”田太监谦虚了一句,也起身把人送了出去。
  平安跟在后面,离开是再次跟田太监对了对眼神。虽然这眼神究竟传达了什么意思很难说,但这样却很容易有“自己人”的感觉。
  而对于王立心的目的,平安已经心里有数了。
  王立心领着出了本初殿,绕道天乾宫另一边,在跟司礼监值房相对的地方,也有个不起眼的小院子,就连规格也跟对面的差不多。
  在小院门前站定,王立心转身问平安,“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?”
  这里自然不会挂牌子,但平安立刻点头道,“知道。”
  “想清楚了?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王立心这才抬手敲了敲门。门应声而开,见是王立心,开门的人躬身行礼,对平安则视而不见。把他们让进去之后,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。
  跟值房那边的行事果然截然不同。那边的大门,可是一年四季都不会关的。
  王立心领着平安走进正房里,自己在上首坐了,然后才对平安道,“这里是皇城司。”
  他看了一眼平安,平安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。王立心就更添了几分满意,“皇城司之前出了一点小事,如今没个主事的人,田太监给我荐了你。平安,你可敢接这个担子。”
  “小子之前就说过,必定尽心竭力,在所不辞。”平安躬身道。
  “好!有你这句话,我就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。”王立心道,“实话告诉你,皇城司之前办事,陛下很不满意,所以处置了一批人。如今你接手这里,我希望你能记住你自己的话:咱们是主子的眼,主子的耳,主子的嘴,主子的手!”
  “平安不敢忘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王立心满意的点头,“待会儿这里的人都会来见你。还有的在外头当值,一时见不到人,你就先看看名录。没有时间让你适应新的差事和身份,这里有一件事交给你。”
  他说着递出了一张字条,盯着平安的眼睛,“此事只你我知晓,阅后即焚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平安恭敬的接过,打开一看,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。幸好他低着头,王立心看不见他的表情。
  抬起头时,平安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,将纸条凑到旁边燃着的灯上点着。他之前还好奇这里为什么会有一盏灯,现在明白了。许多消息都必须用这种办法处理。
  “可有疑问?”王立心问。
  平安点头,“王总管,我听说皇城司负责的是京城的事情,怎么……”
  王立心抬头往上看了看,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陛下有时当然也想知道,自己的土地上都发生了什么事。”
  “我明白了。“平安点头。
  见他不再发问,王立心还要再问,皇城司的人已经过来了,纷纷拜见,他只好收了话头。
  皇城司掌管宫城出入禁令,伺察臣民动静,报告皇帝。设皇城使一名,副使一名,但这两个职位都只是武将的寄禄官,并没有实权。——有许多武将赋闲在京,并不能出外领兵,就会担任这样的闲职,只领粮饷,不负责具体事务。
  除此之外,下设皇城司提举一人,指挥五人。也就是说,皇城司的下属的人一共有五个指挥——跟军队里的编制不一样,这里一个指挥能有二百人就算是很多了。这些人统称亲从或亲事卒,编制跟军队里一样,五人为一伍,设伍长;十人为一什,设什长;五十人为一队,设队长,三队或四队为一个指挥。
  平安要担任的就是这皇城司提举。名义上来说,他手底下管着近千人。但这些人究竟能不能够为他所用,却还要看平安是否能够让下面的人信服。
  他打量着一字排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。他们就是皇城司指挥中,另外还有两人在宫外办差,不能前来。当然平安猜测着可能只是表面原因,另外两个指挥,有可能根本不是太监,无法进宫。
  而平安究竟能不能初步掌握住皇城司,全看能否收服这三人,毕竟他跟他们的身份才是一样的。
  从左到右,分别是许从安,王从义,秦从礼。这三人似乎是同一批入宫的,名字也十分相似。许从安是个白面太监,古人以白面奸诈,不过他其实反而听符合平安的审美。王从义则身材高大,一脸憨厚,看上去不大像太监,倒像个武夫。秦从礼则生得一团和气,未语先笑的模样。
  在王立心介绍过之后,平安就哟自己开口收服他们了。他想了想,没说别的,只是道,“方才王总管交给我一个任务,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。你们可有人愿意与我同去?”
  三人闻言眼中均露出一抹惊异,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。就连王立心也看了平安一眼,但并未开口。
  犹豫片刻后,王从义首先开口道,“属下愿随提举前往。”
  许从安和秦从礼这才跟着开口。平安点点头,道,“那就王从义跟着吧,你挑一个队的人随行。”顿了顿,待王从义点头,他才继续道,“皇城司的事务我不大熟,你们就暂且先按照原来的规矩安排下去吧。我不在的这段时间,有什么重大消息——”
  王立心在一旁接口,“直接送到咱家这里来便是。”
  “那就有劳王总管。至于那些鸡毛蒜皮,不需要惊动上头的小事,我有个小小的要求,希望大家都记录下来,等我回来之后要看。”平安道。
  秦从礼和许从安对视一眼,开口道,“提举,怕是有些困难。下头许多亲事卒是不识字的。”
  “哦……”平安应了一声,道,“那就先交由你们汇总,然后呈上来吧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三人应诺。
  “事情就是这样,我才来皇城司,万事都不熟悉,往后一同共事,还要仰赖诸位多多帮衬。”说完了自己的安排,平安站起身道,“我年纪轻,若是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,你们多多包涵。”
  “提举大人说笑,您是长官,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。”王从义心直口快,立刻道。
  秦从礼和许从安没说话,心中却难免犯嘀咕。这个新长官年纪果然轻,看上去面团子似的和气,并且也不插手具体事务,按理说应该不难相处。可他最后这句话,就有些费思量了。
  得罪人的地方?他一个长官,还能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?无非是职位任免升降罢了。莫非他还是有动一动的意思,只是如今不熟悉具体事务,所以才暂时按捺住?
  这么一想,心中不免就有些惶惶起来。虽然他们自忖新任掌管需要倚赖自家,可他们却有三个人,未必都要留下。万一他想立威,说不得也是从他们下手。王从义动作快,已经主动示好,剩下他们两个,倒有些不上不下。
  但无论如何,平安交代的第一件事,还是要吩咐下去。无非是自己辛苦些,但也把稳,至少不能让平安挑他们的错处,诸如懈怠工作之类。
  京城里一向安宁,一天也就那么几个消息,记录下来并不费事。
  该说的都说了,平安就让他们回去了。王立心也起身道,“皇城司交给你,咱家这便告辞了。”他没评价平安刚才的做法,毕竟才是第一天,究竟如何,还是要看以后。
  平安送了他出门,转回来时,见有人过来收拾茶杯,忽然想起一事,把人叫住问道,“这院子里一共多少人?都是做什么的?”
  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太监,闻言战战兢兢的垂头答道,“回大人的话,这里共有五个人。其中有两位是专门在此整理文书,替大人跑腿做事。余下的都是负责端茶倒水,洒扫清洁诸事。”
  平安点点头,“那两个文书呢?”
  “回大人,从前那两人,因上一任提举大人卸任,便也跟着离开了。大人可去内侍省请他们派人过来。”小太监又道。
  平安问了他的名字,知道叫做青文,心头不由有些唏嘘。转眼他进宫,也有五年时间了。他感叹一阵,让青文拿了自己的手书,去内侍省要人。
  他要走了,这里总要有人打理才行,否则回来这些文书岂不是都积了灰?
  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,平安才转到后面自己的住处——这院子虽然不大,但因为许多消息和文书都十分紧要甚至紧急,所以他的住处就安排在此处,方便随时联络。
  进了屋关上门,平安才轻轻出了一口气,坐下来出神。
  他想的是王立心给他的那个任务。那张纸条上赫然写着:宣召七皇子回京。
  第50章 下南初试手段
  当然,平安的任务不可能只是传旨。否则的话只要司礼监派一个人,再领一队守备军就可以了。
  这件事交给皇城司来做,自然是因为皇帝想要知道别的。
  所以平安之前才会那样问,而王立心又那样答,他便知道,皇帝对赵璨还是不那么放心,所以派他过去,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三年赵璨在江南的行事。
  至于派自己去的目的,平安觉得,固然是因为前任干得不好,而在自己在值房那边做得不错。但更重要的原因,怕是他出自司礼监。——三年前赵璨离开时,他就在司礼监。
  至于皇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跟赵璨私底下的接触,是否因此才特意选择了自己,平安也有些拿不准。
  但无论如何,平安首先要去到江南,见了赵璨再说。
  王从义的动作很快,第二天就点起了人手,前来禀报平安。皇城司这里该交代的都交代了,再多的恐怕即便吩咐了,也没人会理会。平安当日就去找王立心领了圣旨,然后出宫。
  奉皇命出宫的感觉很不一样。平安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一件事:无论在什么地方,都是位置越高越自由,包括身体和灵魂都是这样。
  刚刚进宫的时候他万念俱灰,以为自己恐怕此生都没办法离开,现在才不过五年时间,他就正大光明的离开了皇宫。
  平安确定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。
  他在京城没有宅子,自然也没什么可耽搁的,跟着王从义直接去了皇城司在京中的署衙——这才是皇城司真正的大本营。宫里的那个院子,多半只有平安一个人用,以及存放一些不必销毁的重要记录和档案,以便需要时查证。
  平安并没有在这里遇到另外两位皇城司指挥。他确定对方一定知道自己走马上任的消息,但却毫无所动。平安便知道,这两个人,自己恐怕是指挥不动的。他们又不像宫里那三个,还因忌惮王立心,要来走个过场,做做样子。
  他暂时没理会这件事。这些全都可以等这次差事结束之后再来处理,因为平安很清楚,决定自己能不能够坐稳这个提举位置的,不是这些人听不听自己的话,而是皇帝满不满意。
  于是见过了自己将要带走的五十人小队,平安便带着人直接出发。他们现在出京,正好赶到京郊的县城里住宿。
  然而这个时间,是按照骑马来算的。到了出发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:平安根本不会骑马。
  王从义本来打算给平安找辆马车过来的,但被平安拒绝了,“来不及讲究这些了。”他说,“你们谁的马术好,随便来个人带着我便是。一边走一边学,想来走到江南,也就学会了。”
  这个小队的队长钱成站出来道,“大人,属下带着您吧。”队长以下的官职,全部都是从普通亲事卒中挑选优秀者担任,所以钱成的马术,的确是i这些人中最好的。
  平安点头,钱成便换了个双人马鞍,将他拉上马。虽然坐在钱成前面,未免降低了气势,但平安还是很兴奋的宣布:“出发!”
  幸好这趟差事并不赶时间,所以可以慢慢走。一路上钱成指点着平安骑术技巧,顺利的在天黑前抵达了他们准备过夜的县城。
  下马的时候平安才发现不对劲。他的两条腿基本上已经站不直了,一直在打颤不说,大腿内侧恐怕已经磨破了皮,一走路就是一阵疼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