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
  一时岑寂过后, 敏仪揣着满肚子的感叹往住云馆去了。
  到时宋知欢正独自坐在花厅里用晚膳,梅花式洋漆小炕桌上按例是简单的两菜一汤,清炒笋丝、红焖野鸡肉, 另有一样汤汁奶白浓郁的鲫鱼豆腐汤。
  见敏仪这时候过来来了, 宋知欢一挑眉, “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?”
  说着,她饮了口鲜香浓郁的汤,又问:“用过晚膳了吗?再用些?”
  敏仪点了点头, 便有侍女捧着水盆过来服侍她盥手,柔成另取了一副碗筷来,黄莺挽袖为敏仪添了大半碗鱼汤, 敏仪痛饮了半碗,方才长长舒了口气,道:“你这儿的菜式虽家常简单, 味道却比宫里那些富贵如意的都好。”
  宋知欢笑了笑,又听敏仪问:“孩子们呢?怎么就你一个人用晚膳。”
  “遥儿她们姊妹几个约好了吃锅子,这会子应该在七巧阁涮肉呢。皓儿被晖儿带去了, 说要带他出去玩玩。”宋知欢挑了一筷子油亮亮的野鸡肉在碟子里, 随口道。
  敏仪听了直点头, “皓儿的性子确实是太沉闷了,让晖儿带他出去玩玩也好。”又转过头去吩咐黄莺, “有些南省进贡的凤梨, 命人切了, 合着新鲜果子做成果盘, 给七巧阁送些过去, 那个吃着解腻最好。”
  黄莺笑盈盈道:“宫里刚赐下来福晋您就命人给大格格送了不少去, 您都忘了不成?”
  “那哪里一样?”敏仪嗔道:“遥儿爱好这个, 那些本是给她做零嘴的,招待姐妹她大气舍得,却也未免亏了自己。这一份补过去,给她们姊妹们吃,翼遥也能多照顾照顾自己的嘴。”
  “几时这样小家子气了。”宋知欢听着好笑。
  敏仪摇摇头,道:“旁的东西是不值得,这个滋味儿好,咱们这边又不常见,便值得了。女孩子中事儿多着呢,虽然咱家几个女孩儿都不是多事的,也得小心些。翼遥那个性子,手松、心胸开阔,我却不舍得她亏了自己的嘴。”
  宋知欢轻叹一声,幽幽感慨道:“和你一比,我倒不像她亲妈了。”
  “你呀,和遥儿是个一样的性子!”敏仪抬手徐徐指了指宋知欢的额头,打趣着笑道:“得亏你家底儿厚,若换个平常百姓人家,你可要吃亏死了。”
  说着,她面容透出几分惆怅来,“我也是自幼姊妹极多,当年和姊妹们一块儿住的时候,我额娘但凡偏我一身衣裳、一支钗子,也有人要闹到我阿玛跟前去。为此,我额娘并不敢明面上多优待我,便是我喜欢的东西,也要先可着姐妹们。虽是个嫡出,待遇还不如别的姐妹呢!也为这个,我绝不答应王爷当年要让姐妹一块住的提议。和玉性子是好,可也禁不住姊妹间的差别,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!”
  宋知欢闻此大为感慨,摇摇头,啧啧道:“此时我倒是庆幸家中独我一个女儿了。”
  二人用过膳后,柔成煮了一壶爽口解腻的青柑茶,用两只白瓷绘彩茶盖碗盛着奉上,这样的季节里,红褐色的茶汤衬着净白的茶碗,花纹新鲜明丽,很令人欢喜。
  饮茶闲谈间,敏仪说起了云夫人求娶月姐儿之事。
  宋知欢听了直挑眉,道:“这一桩婚事,李家夫人可不一定同意。”
  敏仪惊讶道:“怎会,李家舍得让月姐儿做一个亲王阿哥的格格侍妾,怎么就舍不得嫁给官宦人家做正经的正头娘子呢?何况那云家家底丰厚,云家大公子大有前途,依我想着,聘礼丰厚了,李家能不答应?”
  “若是直接和月姐儿的父母谈,那是能应。”宋知欢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,为敏仪解惑道:“但如今在月姐儿身边,能做的是李家夫人,她对孙女儿可是当真的疼爱。我听华姝说了,月姐儿上京的事儿,李夫人只以为是要为月姐儿寻一门好婚事,关于弘晖的全是月姐儿母亲自作主张。”
  敏仪听了愣了一下,然后摇头苦笑道:“是我痴了,怎没想到那李家夫人从来不是个擅长内宅之事的。这样也没事儿,云家诚意足,自然有法子转圜。云夫人看定了月姐儿,李家也寻不到比云家公子更好的人选了,这婚事,八成是能有准儿了。回头我得去玉芍轩一趟,好歹自幼一起长大的的情分,她既托了我,我少不得替她谋划周全。只是回头谢媒礼若是不丰厚,我可是闹定了的。”
  她说着,再次笑了起来。
  宋知欢摇摇头,没说什么。
  过两日,敏仪以尽地主之谊为借口带着李家夫人、华姝与月姐儿去了香火颇为旺盛的莲泉寺一趟。
  同日,大理寺卿云大人的夫人也带着儿女往寺庙进香。
  回来后李夫人便修书回江南,提及自己为月姐儿看定了一门亲,对方是大理寺卿家庶长子的事情。
  事已至此,便和敏仪没多大关系了,月姐儿还有一年才及笄,婚事也会在这一年里筹办,李夫人已经预备着带着月姐儿与安哥儿回南了。
  且说入了三月,雍亲王府便热闹了。
  弘皓的生辰在三月初六,翼遥的生辰在三月十六,弘晖的生辰在三月二十六。
  兄弟妹三个的生辰占了三月的三个六,又不是重复的,可忙了敏仪。
  弘皓和弘晖的生辰简单,没成家立业的,左不过自家人热闹热闹,吃几杯酒,孩子收了礼物,长辈受了磕头。弘皓的生辰甚至因为正主不能饮酒还可以更简单些。
  翼遥却是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,敏仪铁了心要大办,雍亲王也早早往衙门告了一日的假,专程陪着女儿过生。
  这日一早起来,翼遥便被侍女们拥簇着打扮整齐,外着橘红色月白撒花并以玉色缎子镶了一指宽细边的开领褙子,里头搭着月白立领旗装衬衣,银线刺绣的卷草纹低调却不失华丽。
  发挽圆月随云髻,簪一支仙鹤出云翡翠步摇,身姿纤长的少女出落的亭亭玉立,行走之间摇曳生姿仪态万千,一颦一笑自带一种威仪,天生的尊贵优雅。
  敏仪见了她的打扮便压不住嘴角了,连连笑道:“额娘的遥儿穿什么都好看。”
  又命人将自己珍藏的一对翡翠玉镯取出给翼遥戴上,含笑道:“这镯子还是额娘阿玛当年打仗时给额娘带回来的,遥儿腕子白,戴着好看。”
  翼遥笑盈盈谢过了,雍亲王此时也带着人过来,将手中的一个檀木盒往翼遥手上一放,眼带慈爱地道:“阿玛开库房找了好久才寻出来。这是先孝懿皇后的随身爱物,特意留给阿玛的,打开看看。”
  翼遥听了便不敢收,雍亲王却道:“收着吧,若是你皇玛嬷在世,她定然也会赐给你的。”
  敏仪也笑着打趣道:“遥儿还不快打开看看,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阿玛翻箱倒柜的找。”
  翼遥应了一声,满怀期待地打开一看,里头赫然是一块翡翠玉锁。
  翡翠料子上乘,翠绿欲滴、灵气逼人,浓郁的绿色使人一眼看去便觉着心中舒畅,润泽的料子绿的一汪水儿似的,捧在手上对着阳光细看甚至隐约能见到内里氤氲着水纹,实乃当世难得之上品。
  雕工亦甚是上乘,灵芝仙鹤的图纹意头极好,跃然于玉料之上,栩栩如生,可知乃当世大家之作。
  纵然敏仪见惯了好东西,此时见了也免不得心里一惊。
  翼遥抬头看向雍亲王,却见他鼓励般地看着自己,沉默半晌,忽地笑道:“今儿是都约好了吗?阿玛送了块翡翠玉锁、额娘送了翡翠玉镯、阿娘送了一块翡翠压裙佩、宁馨额娘送了翡翠耳坠子、晖儿送了翡翠步摇。”
  语毕,见气氛已缓和不少,她方才从从容容地对着雍亲王一欠身,道:“女儿必然不负阿玛所望,平安一生。皇玛嬷赐福,翼遥感恩不尽。”
  “这才是阿玛的好女儿。”雍亲王亲自倾身扶起翼遥,见了她腕上的镯子,便道:“这是你额娘压箱底的好东西,都给了你,可见她真心疼你。”
  又为翼遥扶了扶发髻中绾着的步摇,轻声问:“这是晖儿送你的?”
  翼遥笑道:“正是呢。”
  雍亲王仔细看了看,点头道:“很衬遥儿。翡翠的颜色衬你,给人的感觉也衬你。也因此,阿玛与你额娘、阿娘他们方才心有灵犀地都送了你翡翠。”
  这时却是和玉接过星子捧着的锦盒笑吟吟开口道:“那女儿可是不和阿玛、额娘们心有灵犀了。”
  她将锦盒打开,露出里头黄澄澄的金项圈来,见那项圈上明晃晃镶嵌着九颗莲子大的珍珠,錾刻着“六合如意”与“福寿三多”,于日光下金光璀璨,华美不凡。
  翼遥是宝贝堆儿里长大的,一眼见了就知道这东西不同凡响,不定是和玉攒了多久的金子去打的,当即连声道:“你手头也不宽裕,心意到了就是了,何必这样破费呢?”
  和玉只笑盈盈将盒子往翼遥手上塞,浑然不在意地道:“这是姐姐在闺中的最后一个生辰,我再破费也不算什么。左不过日后我将要出嫁时的生日,姐姐也替我打一个呗?”
  一时众人其乐融融,翼遥当即将那块玉锁系在项圈上,挂在自己脖子上。
  项圈是诚意十足,沉甸甸的,好在翼遥多年练习礼仪又身强体健,挂着这样一个项圈也不影响行动。
  而翡翠玉饰的雅致,也压住了项圈的珠光璀璨。
  在闺中的最后一个生日,翼遥过的很是欢喜,却又莫名有几分心酸与期待。
  这本是矛盾的,但只要想到明年这个时候,便不是阿玛额娘与阿娘弟妹陪伴生辰,她便略有些心酸。思及将要与一人组建家庭,明年将会有夫婿陪伴身侧,又有些期待。
  宋知欢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,忽然有了几分“自己老了”的感慨了,然后猛地一摇头,连连在心中否认:老什么老,老娘今年二十明年十八,永远青春无敌美少女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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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宋知欢:这后院里有几个正经人?
  看着都规规矩矩的,实则私底下阅话本子无数,谁知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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