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91
  chapter 91(9月25日第一更)
  深夜, 银川, 医院。
  景明靠在走廊的墙壁上, 垂着头, 眼睛失神, 不知道在看哪里。
  何望万子昂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中。
  急救室门突然被拉开。
  景明一瞬抬头, 眼神聚焦, 大步走过去。
  医生问:“谁是患者家属?”
  “我是。”景明问,“医生,她情况怎么样?”
  “胃部大出血, 非常危险,要立刻手术。”
  景明一怔,脑袋侧了侧, 仿佛没听明白:“她就被人推了一下怎么会……”
  “她有严重的胃病史你不知道?再碰上巨大的外部撞击, ”医生怀疑起来,“你是她什么家属?”
  景明:“丈夫。”
  “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。”
  景明接过同意书, 扫一眼就要签, 却看见一行字:“患者及患者家属自愿承担手术风险。”
  他握笔的手一顿, 抬头:“手术有风险?”
  医生:“世上任何手术都有风险, 没有百分之百。”
  景明脸色发白, 道:“你们是医生,这种情况不罕见吧, 怎么能有风险?”
  朱韬劝道:“景明,手术同意书都得这么签, 就是个流程。你放心, 不会有事的。”
  景明眼睛都红了:“如果有事呢?我找谁要人去?!”
  朱韬一怔。
  景明用力抹一下脸,强制冷定下来,吸一口气,下颌一收,还是迅速在右下角签上了“景明”两个字。
  签出来的字体都是抖的。
  医生护士迅速抽走他的手术同意书,进了手术室。
  门“砰”地关上。
  景明立在原地,整个人没有一丝动静,只是双手紧紧捏成拳头,颤抖。
  良久,他走回墙边蹲下,将脑袋埋进臂弯里。
  三个多小时后,手术完成。
  护士出来通知:“手术很成功,家属可以放心了。”
  人被推出来,景明起身大步过去。
  病床上的杜若小脸苍白如纸,连嘴唇都是白的,双目紧闭,安静得像死掉了一样。
  只是看了她一眼,他眼泪就砸了下来。
  “没事了。”他握了握她冰冰凉凉的小手,颤抖喘气,“没事了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景明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。
  何望问:“医生怎么说?”
  景明:“就交代了些术后注意事项。”
  万子昂他们都松了口气:“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。”
  景明有些疲惫,道:“时间太晚了,你们都回去吧。好好休息,准备后边的比赛。”
  大伙儿听他这话,就知道什么意思了。但也都不意外,景明怎么可能把杜若独自留在银川。
  谁也没劝,没多说,只道:“放心,四天后,我们会带维一回北京。”
  景明点头:“靠你们了。”
  他依次跟队中的兄弟们握了下手。
  医院的走廊里,就此匆匆分别。
  北京再会。
  景明目送他们八人离开,回到病房。
  深夜的病房里静悄悄的。
  杜若沉睡着,右手上挂着点滴。今晚要挂十几瓶药水。
  景明过去她床边坐下,看一眼她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,他一时眉心狠狠皱起,拿手捂住眼睛,蓦然泪下。
  兜里手机震了震,他迅速抹一下双眼,起身出了病房。
  到楼梯间接起电话:“喂?”
  陈贤向他汇报:“老板,都做好了。我们曝光了鹏程做的所有事情,杨姝姐也以春和科技的名义对组委会进行了公开控告。”
  郭洪能顺顺当当去车库,接近赛车。看管人刚好不在,车库监控也刚好出问题。这事已不是主办方的失职那么简单。
  鹏程必定收买了某些内部官员,连之前的作弊都脱不了干系,极有可能是里应外合。
  景明:“现在情况?”
  “杨姝姐也暗地找了各平台的很多媒体披露这件事。”
  景明默然。
  前一天鹏程作弊,他并没有借助任何舆论推手,也不曾落井下石。
  可这次,怎么狠怎么来。
  “你转告杨姝,我要让他们坐牢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景明回到病房。
  杜若仍在沉睡中。
  他轻手轻脚地过去,守在床边,握住她冰凉的小手,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。
  他整夜没睡,守着点滴,到点叫护士换药水。
  直到天快亮,凌晨五点的时候,杜若的手突然抽动一下,人仿佛陷入梦靥。
  景明以为她要醒,唤了声:“春儿。”
  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。她双目半睁,手一下抓紧了他,呜咽:“车……记者……要害你……景明,小心……他们要害你。”
  她急促喘几声,忽又闭过眼去了,只剩太阳穴上湿润的泪痕。
  景明深吸一口气,强忍着,大拇指将那泪痕轻轻抹去。
  ……
  杜若醒来时,不知时间几何。
  春天的阳光从窗帘外洒进来,温柔,和暖。
  病房里安安静静的。
  腹部的创口传来一阵阵的痛感,右手背依然挂着点滴。她难受地皱了皱眉。
  扭头一看,旁边一张小小的陪护床,被子掀开,还没叠。
  她知道一定是景明睡过。
  那么小一张床,他蜷在里头估计也放不下。
  正盯着那小床发愣,病房门推开。
  景明拎着瓶开水进来,一愣:“醒了?”
  “有记者。”她哑声道,“景明。车库里有记者。”
  景明又是一愣,不想她醒来第一件事竟还是他。
  “我没事。”他安抚,“春儿,车里有摄像头和记录仪,你忘了?”
  她怔愣半刻,呐呐道:“一时着急,忘了。”
  她说着,眼睛微微一弯,这才明显放松下来。
  他摸摸她的额头,无言。
  别的事,他没和她讲。
  鹏程收买内部官员,作弊,陷害本国车队,此事已发酵成社会大事件。
  上头下令彻查。
  一经查实,不论瑞丰还是鹏程,都将面临牢狱之灾。
  说来真是讽刺。
  董成郭洪他们无心研发,不管技术,自家的车配置不达标,竟愚蠢到不知绝大多数参赛车辆都有摄像记录,以供车队自身提取数据日后研究改进。偷鸡不成蚀把米,自己送上门,真是莫大的笑话。
  杜若问:“我怎么了?”
  “胃出血。我先叫医生过来。”他摁了呼叫铃。
  医生很快来检查,叫她好好休息,又叮嘱:“暂时不能进食。排气之后,可以吃点儿清淡的粥。也不能吃多。要注意保持心情舒畅,多休息。”
  杜若心不在焉,没听。
  景明倒是很认真,问:“只能是白米粥,还是说可以加点青菜和肉类。”
  “适当加一点儿,补充营养。”
  医生一走,杜若便气息微弱地问:“几点了?”
  “下午一点。”他瞟她一眼,眼神戒备,“怎么?”
  “何望他们到哪儿了?我想看比赛。”她面容憔悴,眼睛却闪过一丝亮光。
  景明皱眉:“医生说的话没听见?多休息。”
  “看看比赛又不要紧。”她轻声抗议,“我身上疼,要分散注意力。”
  他一顿,缓声问:“哪儿疼?”
  “肚子。”她疼得难受。
  景明掀开她被子看一眼,手伸进去,轻轻地一下一下揉她肚子。
  她懵懵地睁大眼睛,唔,还真缓解了不少。
  景明交代:“以后有什么事,别逞强。听见没?”
  不想她还犟上了:“可我不准别人碰我们的车。谁都不准。”
  景明语气加重:“那也不值得你……”
  “谁要害你,我就跟他拼命。”
  景明喉中一梗,沉默。
  病房里一时落针可闻,只有阳光下春风轻抚纱窗帘。
  “你还说我,”她微声,“你也那么冲动。”
  “我只是……”他话到一半,没说了。
  只是,怕保护不了你们。
  她想到什么,又问,“郭洪呢?”
  景明冷哧一声:“死了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他皱眉,似乎很不耐烦提那个人的名字:“被警察带走了。”
  亏得第二次她拉住他了,不然,郭洪得废了。他也不能平安无事坐在这里。
  “噢。”杜若嘟哝一声,隔一会儿了,小声,“景明……”
  “嗯?”
  “我想看比赛……”
  景明手仍在她肚子上慢慢揉着,眼珠子移过来:“我揉得不舒服?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杜若心砰地一下,默默扭过头去。
  隔几秒,却听见解说员的声音:“今天的第六赛段第四组比赛是日本的……”
  杜若回头,景明一只手举着手机在她面前。
  她怕他累,要自己拿。他手一晃,躲开她的手,不耐烦:“你到底看不看?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她就任他由他了。
  一组比赛看完,是漫长的非特殊赛段。
  车队已进入青海境内。
  高原上牛羊奔跑,春花满地。蓝天草地,山脉绵延,仿佛在看风景片。
  杜若看了没一会儿,就眼皮沉沉,睡着了。
  手术后,人还是很虚弱。
  景明听见她轻缓均匀的呼吸声,才收了手机,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拿了出来。
  他近距离看了会儿她的睡颜,看着看着,困意来袭,也趴在床边睡着了。
  接下来两天,景明始终守在病房。喂她喝粥,抱她上厕所,陪她聊天讲话。只是,她还很虚,常常和他说着说着,半路就睡过去了。
  术后第三晚,也就是第五个比赛日的晚上,杜若忽然跟景明说:“我想明天回北京。”
  景明头也不抬地拒绝:“不行。”
  杜若微喘口气:“可明天是最后一天,比赛终点。”
  景明:“所以?”
  “如果维一赢了,我们就会拿到冠军。”
  景明道:“如果最终会得到,去不去现场都一样。”
  “不一样。”杜若说。
  景明看向她的眼睛:“哪里不一样?”
  杜若望住他:“我想看着你站在领奖台上,看着你得世界第一。鲜花,掌声,奖项,地位,名誉,历史……所有的一切,景明,原本属于你的一切,我要亲眼看着它们,重新降临在你身上。”
  她浅浅一笑,很幸福的样子,
  “我等这天等很久了。你知道的,我很在乎仪式感。而且我要见证,陪着维一走完他最后的路程。这些天没能陪他一路,我很遗憾。我知道,你没能陪他一起走,也是有遗憾的。”
  她说:“景明,我坚持。”
  景明看着她,良久,点了点头。
  第六个比赛日的早上,景明带杜若回京了。
  她一路靠在他的怀里,面容柔弱却安宁,闭目养神。
  下午到达北京,转去八达岭脚下的赛程终点。
  他们坐进贵宾区,和所有的车迷一起,等待车队凯旋。
  六天六夜的长途跋涉,十九支车队即将重回起点。
  最后一条赛段在距离八达岭20公里的荒原上。
  经过近六天的比拼,各赛段累积计时。目前prime用时最短,排名第一。
  排位第二的ad赛队紧接其后,相差28秒。
  如不出现意外,prime将拿到冠军。
  可比赛不到最后一刻,谁都说不准。
  前一个比赛日,法国队就意外翻车,直接从前三掉到第十三。
  离胜利越近,期待便越大。
  最后这场比赛得到了空前的关注度。转播电视频道收视率创下近十年来最高。网络直播间也挤满观赛的网友。现场气氛更是火爆异常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转播大屏幕上。
  主办方为了留悬念,将前四名的四支赛队留在最后一组。
  前三组比赛过后,终于迎来这六天六夜马拉松式拉力赛的最后一场。
  杜若望见大屏幕上,四辆车停在赛段起点。他们的prime no.3像个跋山涉水等待归家的小伙子,安静,内敛。
  她从未像这一刻那么紧张,握紧了身旁景明的手。
  只听一声发令,四辆车飞驰而去,在春天的荒原上拉开了四条彩色的线。
  四辆车紧紧相随,并驾齐驱。
  而景明和杜若的目光始终锁定蓝色的那辆。
  他们握紧彼此的手,看着他在广阔的天地间自由驰骋,一路风驰电掣,仿佛从六年前,七年前,和更遥远的过去向他们驶来。
  他带着那群少年曾经年少的记忆,带着他们的笑容和泪水,辉煌与挫败,带着他们的苦与痛,他们的喜和乐,风风雨雨,一路飞奔而来。
  他自由,他飞扬,他肆意,他理想,他永远坚定,永不屈服;他清醒纯粹,一往无前。
  他像一个蓝色的梦幻般的少年,带着所有人的梦想冲过了终点。
  一时间,全场观众都跳了起来,尖叫,呐喊,欢呼,响彻云天。
  而杜若泪流满面。
  景明胸膛起伏,一句话没说,将她搂进怀里,用力亲吻了她的头顶。
  十多分钟后,在车迷们的夹道欢迎和狂呼声中,prime no.3等十九辆车回到长城脚下。
  各赛队的越野车也相继到场。
  景明和杜若过去迎接,车门打开,何望带着大大的笑脸蹦下车,直接跳到景明怀里,当场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拥抱:
  “老子们回来啦!”
  万子昂,朱韬,涂之远一群人全跳下来抱成一团。
  回来了。
  历经七年,他们终于回来了!
  所谓世界之巅,不过是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;不过是是他们一路求索,想要重新回去的地方。
  如今,他们再次登顶,插下了那面写着“prime”的大旗。
  颁奖仪式上,景明接过国际无人驾驶赛事组委会副主席普拉克先生颁发的奖杯。那一刻,礼炮绽开,掌声雷动,闪光灯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。
  主持人邀请他发表感言。
  景明稍稍躬身低头,凑近话筒,不客气道:“今天在这里,告诉大家,谁才是老大。”
  全场霎时爆发出一阵哄笑。
  记者、参赛者、观众哈哈大笑,喊着嚷着:“你!!!”
  身边的队员们,何望万子昂全都在叫:“你!”
  杜若仰望着他,看着漫天的彩纸飘落。
  景明的侧脸在阳光里那样真实。
  这一刻的景明,自信,骄傲,带着与生俱来的轻狂和飞扬,一如当初的那个少年。
  真好啊,他回来了。
  当初的那个少年,她眼中这世上最好的人,彻底回来了。
  她还在凝望之时,他却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,回过头。
  四目相对,彩纸飞舞。
  台下,欢呼阵阵,镁光灯闪闪。
  他对她笑着,眸光深深,眼里像住着星星,一如当年。他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身边,低头在她唇上落下深深一吻。
  台下的尖叫声刺破耳膜。
  那一刻,她也梦想成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