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
  完全不是适才言笑晏晏的样子。
  七爷暗叹声,放软了声音再问:“三月三的桃花会,你想不想去?”
  严清怡又咬下唇,不假思索地认了怂,“我去……”
  第84章
  七爷垂眸,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盅上面五彩的图案。
  茶盅是他自宫里带出来的,用了很多年, 早在坤宁宫的时候就用这只。他恋旧,用习惯的东西便不舍得换,所以搬到和安轩时,万皇后把这一整套的茶盅都给他带了过去。
  茶盅是成窑五彩的,共六只,分别绘着斗鸡、赶鹅、戏鱼等图样。面前这只便绘了两只抖着颈羽, 怒目相视的大公鸡。
  公鸡羽毛艳丽,鸡冠血红,鸡眼不过小小一墨点,却逼真传神。
  往常七爷也喜欢捧了茶盅瞧着两只鸡, 可今天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斗鸡上, 脑子里整个儿都是严清怡如花笑靥和她极不情愿的回答。
  分明她就是不想去的。
  就好像在济南府,她分明极想要银子, 却强撑着说,“随公子赏, 公子芝兰玉树气度高华, 这杏子能入公子的眼, 是它的福分。”
  从没有人像她这般, 当着他的面, 振振有词地撒谎;也从没有人像她这般, 有如此明媚纯真的笑容, 只看一眼, 便让人情不自禁地随着她微笑。
  七爷轻叹,低低道:“你是不想去吗?”声音里,有着他也不曾察觉的温柔与纵容。
  青柏敏锐地察觉到,极快地扫了七爷一眼,正瞧见他唇角旁丝丝笑意。
  七爷是个宽厚和善的人,以往对下人说话多也是笑着,可从来不像此刻这般,出自内心的欢畅与愉悦。
  青柏吃了一惊,偷眼去瞧严清怡。
  严清怡满脸的不知所措。
  七爷到底什么意思?
  方才一再问她想不想去,话里分明是要她必须去的,可是她答应了,怎么听着他又好像不让她去了。
  那她到底是说去还是不去呢?
  思来想去想不出头绪,只得赔着笑脸,小心翼翼地道:“要是七爷非让我去,我就……要是能够不去,我还想出一个法子,袄子的衣袖也可以做成蓬松的,应该会好看。”
  很显然还是不愿意去。
  七爷笑意愈深,温声道:“不去也罢。”
  “这么好的机会,错过太可惜了。”芸娘脱口而出。
  七爷笑笑,目光温柔地凝在严清怡脸上,“既然不去,那就把你说的袄子好生做出来,过了三月三,嗯,就定在三月初八,把袄子送过来。你说说需要哪些布料,待会顺便带回去。”
  严清怡心中一喜,忙应道:“初八之前肯定能做好。马上到三月了,春裳还能穿两个月,然后就得备着夏衫,我想要各色绢、绸还有纱。不用整匹的布,半匹已经绰绰有余。”
  七爷点点头,对芸娘道:“找人去准备吧。”
  芸娘应声离开。
  一时屋里就只剩下七爷跟严清怡,还有那个紧贴着墙角,完全跟不存在一般的青柏。
  他把芸娘支出去,是不是要算旧账了?
  严清怡骤然紧张起来,脑子转得飞快,该想个什么理由圆过去?
  她记得七爷在水里死死地往下拽她,害得她险些喘不过气,而且当时那种情况,她浑身上下湿淋淋的,衣裳紧紧地箍在身上,怎可能让男人瞧见?再有,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,说不定是跟罗雁回一伙来算计她的。
  反正脑子里各种念头混在一起,就是不能被他知道自己的真面目,免得牵扯不清。
  眼下七爷问起,严清怡肯定不能说自己是有意的,事实上她也根本不知道是他,并非针对他。
  如果早知道是七爷,借她一万个胆子都不敢,更不敢穿走他那件斗篷。
  实在没办法,就说自己脑子进了水,被驴踢了,什么都行,只求这位爷能高抬贵手放过此事。她愿意挖空脑汁,做出千件百件衣裳来赔罪。
  正想着,听到细微的碰瓷声,严清怡稍抬眸,见七爷拎起茶盅盖,浅浅抿一口,许是茶水凉了,再没喝,复又放回桌上。
  青柏见状,上前端起茶盅走了出去。
  这下屋里再没有别人。
  严清怡愈发紧张,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里,擂鼓般“咚咚”响个不停,不过数息,青柏走进来,想必是出去倒茶盅里的残茶。
  屋里多了个人,严清怡顿时松口气。
  青柏从暖窠里倒出半盅热茶,七爷默默地喝几口,手指轻轻抚着盅壁大公鸡艳红的鸡冠,突然开口问道:“九月十六,在淮海侯府,你为何踢我一脚?”
  声音虽轻,却犹如千斤重锤,直直地压下来。
  严清怡一颗心刚放回肚子里还不曾稳当,“嗖”一声又提到了嗓子眼。情急之下,“噗通”跪在地上,“七爷恕罪。”
  适才想好的一条条理由都忘到九霄云外了,脑子里就只剩下那一句。
  严清怡慌乱地回答,“我脑子里进了水,晕乎乎的,本来是打算把七爷拉上来的,一时失手……”
  “是吗,”七爷瞧着她,“本想伸手,一时失手就抬了脚。脑子确实进了水?”
  严清怡低头,悔得差点把舌头咬下来。
  她真是脑子犯抽了,怎么竟说出这种话,就是七岁孩童也不会相信啊?
  正懊悔着,就听七爷无奈道:“起来吧。”
  芸娘正走过来,瞧见严清怡跪在地上,又惊又怕,却不知发生何事,听到七爷此语,忙将严清怡扶起来,赔笑道:“万爷,东西都备好了。”
  七爷“嗯”一声,斜了眼严清怡,“你回去吧,”侧头又对芸娘道:“我还有事吩咐你,让青松送她。”
  青柏心中犹如惊涛骇浪般翻滚,面上却丝毫不露,恭敬地对严清怡道:“姑娘请。”
  严清怡如蒙大赦,恨不得立马拔腿就走,想一想又朝七爷福了福,“多谢七爷。”
  七爷没作声,只对芸娘道:“现在一匹布长短不一,大匹约十丈,小匹布差不多两丈,我听说还有十八尺或者三十六尺的布匹。往后锦绣阁只进两丈的小匹布。”
  两丈能做两条裙子,还有富裕。
  锦绣阁做得是富贵人家的生意,一般大富之家买回布去不可能做重样的衣裳,买多了也是闲置的。
  芸娘点头应道:“好。”
  七爷又道:“以后严姑娘的工钱不用从账上走,年底分她一成的红利,从我那里出。”
  芸娘惊讶地看他一眼,“要不要问下曲先生?”
  曲先生就是曲融,以往都是他管着各家铺子的总账。
  芸娘有一身本事却甘愿在锦绣阁做掌柜,一是因为锦绣阁给的条件优厚,每年红利她能分到四成,另一点就是曲融不干涉她,不管她在哪里开店,走什么路子,只要把账目做得清楚,曲融一概不管。
  七爷听闻,淡淡道:“不必,我能做主。年底红利出来,你照样拿你的四成,只是把我的六成拿出其一算给严姑娘。铺子还是归你管,以后如果有事,到皇宫北面神武门让守卫找和安轩的郑公公。”
  到宫里去找?
  芸娘讶然,目光不由落在七爷身上。
  正午的阳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,那双眼眸阗黑深幽,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,而神情却淡然从容,斗篷上的团花纹是金线绣成,被阳光照着,折射出细碎的光芒。
  又思及上次他穿过的玄色狐皮鹤氅,玄色鹤氅很挑人,需得高大威严的人才能穿出气势来,可他一副孱弱瘦削的样子,竟也撑得起鹤氅。
  这气度,恐怕只有皇室中人才有吧?
  正思量着,青柏已阔步而入,低声对七爷道:“青松已去送了,严姑娘家住东堂子胡同,约莫一刻钟就能回来。”
  七爷淡淡“嗯”了声。
  严清怡坐在马车里,神情还算平静。
  不管怎样,七爷放她离开,就说明在魏府那件事已经揭过不提了吧?他身份高贵,肯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揪住此事不放。
  旁边的春兰跟冬梅却好奇地四下打量不停。
  陆家不缺银钱,马车布置得也很舒适,但跟这辆车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。
  车壁上贴着柔软的绒毯,窗帘是青碧色的素软缎,座位上铺着厚实的狼皮,有热气从脚边往上钻,整个腿都暖融融的。
  而且车夫驾车技术一流,坐在里面察觉不到半丝晃动。
  春兰跟冬梅还没有享受够,就听车夫“吁”一声停住马,隔着窗帘恭敬地道:“已经到了府上。”
  严清怡下车,客气地道了谢。
  春兰跟冬梅各提着一包布料走进正房。
  大姨母正喜滋滋地跟蔡如娇商量着什么,见到两大包布,诧异地问:“这是干什么?”
  严清怡绝口不提七爷让她去桃花会,却被她拒绝的事情,只笑着解释道:“芸娘让带回来的,一是用来做样品送到锦绣阁去,二来是做了出门的时候穿。要是别人问起,就说是锦绣阁的样子,这样好给她们招徕客人。”
  “生意人的算盘打得就是精细”,大姨母伸手翻看一包,见五颜六色都是适合姑娘家穿戴的上好布料,拊掌笑道:“这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,里面好几块新奇料子,颜色也好看,正好你们做两身等三月三的时候穿。”
  严清怡不解地抬头。
  蔡如娇急忙解释,“你走不久,魏欣她们府上就来人送了帖子,是三月三南溪山庄的。”
  这算怎么回事?
  前头刚拒了七爷,后面魏欣又来跟着添乱。
  严清怡呆站着几乎说不出话。
  蔡如娇只当她高兴得傻了,摇晃着她的胳膊道:“我刚跟姨母商量穿什么衣裳呢,我看你前两天做成的那件银条纱缝着桃花瓣的就极好,你穿不穿,要是不穿的话,能不能借给我?”
  严清怡好容易回过神,开口道:“真不巧,我刚送到锦绣阁了。”
  大姨母笑道:“还有十天的工夫,现做也来得及,这两天让柳娘子把手头活计放放,先紧着你们的衣裳做,雨荷跟秋菊的针线活也不错,她俩跟着打下手,肯定赶得出来。”
  严清怡哭笑不得,心里却是明白,上次她能借着装病躲过云家的宴请,这次却是不能了。
  大姨母早些天就念叨桃花会,这会儿终于求到请帖,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放弃的。
  既然一定要去,就正儿八经打扮一番,顺带着给锦绣阁扬扬名,也不枉芸娘给她两百两银子。
  严清怡打定主意,便认真地跟蔡如娇商议起衣裳来。
  蔡如娇穿桃花裙配月白色袄子,袄子的领口跟衣襟都绣上桃花,跟裙子上的桃花遥相呼应。
  严清怡打算再做条湖蓝色的层叠裙,也是配月白色袄子。但因层叠裙太过繁复,袄子就要简单些,上面不绣花草,而是沿着衣襟滚一道粉红色的牙边。
  这样显得不那么素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