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
  她提出这样的问题一点都不奇怪。蒋园是一个极有好奇心的人,她喜欢研究人性,喜欢有意思的谜题,不然她也不会在工作上做的如此出色了。
  李泽文侧目和她对视了一眼,随后回答:“我认识她已经两年。”
  “是的,对你来说,这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,当然能让你把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了。我是想知道,你有没有被蒙蔽的可能?不是有句话说,爱会蒙蔽人的双眼什么的吗。”
  “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爱情小说了?”李泽文上下扫了一眼蒋园,“不要看太多,对你提升专业能力没好处。”
  “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,”蒋园可没放过这个话题,她盯着李泽文,表情有些严肃,“你比我更清楚,人的自我欺骗能力是很强的,为了缓解内心的愧疚感,每个人都会自我洗脑,淡化自己的责任。我也不认为郗羽会说谎,至少我觉得她不会存心说谎。但她告诉你的事情,未必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。”
  李泽文当然明白蒋园的意思,他只道:“我有数。”
  蒋园凝视他片刻,忽然道:“要不要我再做一份郗羽的背景调查?”
  “不用,也不要瞒着我去做,”李泽文直接否定了这个可能,“做程茵的背景调查。”
  这个回答取乐了蒋园,她若有所思一笑:“程茵?这也是一个思路。和郗羽相比,程茵身上的谜团更重一些。难怪你对她有兴趣。”
  李泽文不置可否,回房间换了身运动服:“去不去楼下的健身房?”
  “不去……我是宅党!能躺着就绝不坐着!”蒋园的好奇心可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发的,“说真的,关于这件案子,你到底怎么想的?你真觉得是潘越的死是谋杀?可至今为止,我们没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这是谋杀,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雾中。”
  李泽文说:“起码我认为不是自杀。”
  “既然不是自杀,那你觉得是谁干的?”
  “你的看法呢?”
  “我的看法是,这件案子的确很有趣,但伴随着有趣的,往往是max的难度。我只能说,如果潘越的死真的是谋杀,那这个人的脑子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好用——重要的话要说三遍。十几年前在潘越之死这个问题上此人没留下任何线索,十几年后的我们想找到证据,难于登天。要知道,这可是件coldcase,不论我们多努力,几乎都不可能找到法律意义上定罪的物证,”蒋园一摊手,做出个“你看着办”的表情,“至今为止,连个嫌疑人都没有。”
  “嫌疑人当然有,非常明显。”
  蒋园吃了一惊,然而此时李泽文已经走向房门,她连忙跟上。
  “……啊?怎么回事?是谁?”
  李泽文拉开房门,等着蒋园一脸震惊地走出来后顺手带上了门。
  “回去多看几遍案卷,许多细节都在里面。”
  第64章
  虽然捞到了一辆车开,但这没有节约郗羽回家的时间——她在路上转了十分钟才在附近的商场找了个车库把车停了下来,毕竟想在她家所在的小区附近找个车位难度实在太大了。
  因此当她跨进家门时,时间再一次走到晚上十点,又被老爹批判了一顿,“怎么在家里了还早出晚归的”,郗羽也只能“哈哈”笑着敷衍过去,又被黎午阳小朋友叫去拼航模,好容易歇下来后,她盘腿坐在床上,抱着笔记本敲开了和赵蔚的视频通话。
  在美国现在是早上九点半,又恰逢周末,赵蔚看起来也是刚起床不久,她正穿着睡衣在厨房里做早餐,手机被她放在一旁的面包架上。所谓的做早餐其实就是半成品加工,把面包用烤面包机烤一下,中间放上火腿芝士和菜叶子果酱之类,只需要三分钟就是一顿早餐了。
  赵蔚忙活着手头的食物,随口她:“小白,回国后怎么样?”
  郗羽的外号是“小白”,因为她皮肤白并且在偶尔会问出一些很白目的问题,因此被赵蔚冠以此称号。
  “很不错。国内变化很大的……”
  和赵蔚闲聊几句近况之后,郗羽把话题转入了正轨。
  “阿蔚,想找你咨询一点事情。”
  “说。”
  “是这样的,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一件事吗?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坠楼去世了……”
  五年前,郗羽成功申请到了mit的博士学位,带着求学的理想兴高采烈去了异国他乡。郗羽的准备工作是很到位的,mit对新留学生还算友好,新生可以申请学校宿舍,成功率较高。为了安全考虑,郗羽第一时间申请学校宿舍,对方告知没问题;可当她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学校报道时,却目瞪口呆地发现,因为奇怪的电脑错误——工作人员的解释是系统错误,虽然mit的电脑会出现系统错误本身就是很科幻的事情——总之,原本属于她的那间宿舍被别人抽签抽走了。
  这下子她彻底走投无路,独自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感觉无比辛酸,好在mit的中国留学生也不少,大家对同胞都怀着守望相助的热情,在留学生协会的师兄介绍下,她和赵蔚结识,赵蔚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就慷慨地借出了自己的客厅给她居住。在此之前赵蔚独自住着一套一居室的宽阔公寓——在此之后,就干脆和她一起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,两人成为了长期室友,长达五年时间。
  数年后郗羽再想起当年和赵蔚结识的事情,深觉自己的运气其实并不差。因为赵蔚的这间公寓地段极佳,就在mit校园旁,毗邻查尔斯河,四周环境也非常好,距离郗羽所在的地球大气和行星科学系相当近,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,走路十余分钟,骑车只有五六分钟——其实良好的环境还是其次,一个好的室友才是最关键。无论什么时候,不论做什么事情,人总是最关键的。
  赵蔚是土生土长的安江省人,她的父亲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潮流,早早下海经商,现在家里有两家厂子,经营得不错。她的家庭和大部分生意人家庭一样,宁可缴纳罚款也要多生孩子,她是家里的老大,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,因此自小养成了照顾他人的性格。
  郗羽听说过这样一句话,一个好的室友代表你的第二种性格,她觉得这话很有道理。赵蔚热情大方,有同理心,非常体谅人,不计较细枝末节,又因为比郗羽高了一级大了两岁的缘故,总把她当成妹妹照顾,连房租都承担了更多的一部分——她们这套两室的公寓租金要两千七,郗羽只掏一千二,除此外,赵蔚在日常开销上也尽可能负担更多的部分。
  在她的无私帮助下,郗羽熟悉了环境,了解了人情,考到了美国驾照,学会了做饭,彻底融入了新生活。
  独自来到异国他乡,无依无靠时遇到这么一位可靠的学姐,当然会很快建立起前所未有的信任感。几个月后,两个人的关系就到了相当密切、信任值极高的程度,四个月后,郗羽就告知了自己的过往的一切事情——包括潘越的事情。
  “这怎么能忘,你不是说他是自杀吗?”
  “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想的,现在我们怀疑他的死不那么单纯。”
  “‘我们’是怎么回事?不那么单纯又是怎么回事?难道是谋杀?详细说说。”
  赵蔚的好奇心被彻底的激发出来,忘了说了,赵博士也是一个资深的推理小说爱好者,郗羽和她能够迅速的成为朋友,也有阅读喜好相同的原因。
  郗羽把回国这一个多星期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。
  聊天的几分钟内,赵蔚已经做完了好几分三明治,不过她却没吃,仰天发出了一声悠然长叹:“信息量好大。”
  确实信息量很大,身为当事人的郗羽只觉得每天都有大量信息涌入自己的脑袋,简直要没法筛选了。
  “我这毕竟隔着太远了,没办法直接帮你出谋划策,”赵蔚摸了摸下巴,“幸亏有李教授和你一起,他的判断力和鉴别能力肯定比你强到哪里去了。”
  赵蔚和李泽文的结识的契机是郗羽去年感恩节前后的那场生病——但她的交游比郗羽广阔得很多,很早就听说了这位教授,加上已在哈佛做了一年的博后,对李泽文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。
  “这件事本身不谈,阿蔚,我想问你关于程茵失忆的事情。”郗羽问,“我想知道,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她的记忆呢?她的失忆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呢?”
  “就事论事,这案例很罕见。失忆这种事情又不是烂大街的存在,概率很低,就算蹲在医院门口盯着那些脑震荡的病人,十个里也未必有一个会失忆的,更别说这些人中的90%以上会很快恢复记忆,怎么就被你遇到了?”
  “是啊……我也这么想。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呀。”郗羽无奈道,“经过了潘越的事情后,我也不敢看不起小概率事件了。”
  有人坠楼死在你面前的事其实也是小概率事件,但她就是遇到了又有什么办法?
  “也对,概率的奇妙的就在于不可预知。”赵蔚一边说一边敲开了自己的电脑笔记本开始搜索,这种程度的信息搜索对一个念到博士的人来说就是入门知识了,“……这个主播程茵长的还不错啊。有意思,搜索结果超过三千万条,她在国内很出名吗?”
  “相当出名。她主持的节目收视率很高。”
  赵蔚快速浏览了三分钟网页,又道:“根据你的说法,她失忆的情况比较微妙。”
  “是的,她的原话是‘我人生中有几年的时间,我的记忆都有些模糊’。”
  “还真有意思,”赵蔚挑了挑眉,“你和她仔细聊过吗?”
  “当时没机会说太多,”郗羽无奈道,“不过她说要跟我联系……虽然现在还没有联系我就是了。”
  “她有想恢复记忆的样子吗?”
  “难说,但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。”
  赵蔚思索了一会,有条有理的以专业眼光发表感想:“首先,我们先排除她撒谎的可能性。如果她说谎,那你想什么办法都没用。你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。如果她说的是实话,根据已有的信息,我们要注意几点,一,她的人生几乎分为两段,前半部分是初一之前,后半部分是初一之后。之前的记忆她不记得,而且过了十几年也没恢复;在那之后,她的记忆没有受损,且她的脑袋好到可以帮她获得事业上的极大成功。”
  “是的是的,你总结得很准确。”
  “她这情况算是逆行性遗忘,但细节我已知的任何症状都不太对得上。病因的话,我想有两种可能,一种是主动遗忘,其实是能想起来的,但是她的大脑告诉她,不要想起来,进行自我欺骗,你可以把这种病症理解为洗脑过程,原理类似分离性障碍,但程度轻一些。”
  “洗脑的洗得忘记几年的记忆,这个可能吗?”
  “从概率上说,很小。大脑有自己的运行机制,没有刺激源的话,遗忘是正常的,但遗忘了长达数年的时间,这基本上是要专业人员才能做到的洗脑水平。”
  “专业人员?哪种级别的专业人员?”
  赵蔚说:“这么说吧,你把她交给我们实验室,应该可以做到。”
  “……那还真是够专业了,”郗羽如饥似渴地问:“另外一种呢?”
  “心因性失忆,”赵蔚说,“简单来说就是精神创伤造成的失忆症。不过,心因性失忆通常不是单独发生的,往往产生于大脑损伤和情绪创伤的联合效应。我看过一些数据,相当大比例的心因性失忆症患者,都有脑损伤。”
  “她应该是有受过脑损伤的,至少教授是这么说的。”
  “我相信李泽文教授的判断,但他有没有说过,他做出这个结论的依据是什么吗?”
  郗羽摇了摇头:“没有,教授没告诉我。”
  “你可以问问他,”赵蔚直言,“程茵失忆这种事情,不论怎么说都很奇怪。”
  第65章
  “具体说说看?”
  交谈过程中,赵蔚还分心看着电脑屏幕上视频,“我刚刚看了她的几个主持视频,她的记忆没问题,甚至可以说,她的记忆力远超普通人,她肯定经过专业的记忆训练。”
  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郗羽很吃惊。
  “在这些视频里,可以看到她的反应速度非常快。她能随口说出大量的名词,嘉宾的名字、各种恰到好处的梗、名人名言,即使这些是台本写出来的她只需要背诵,但如果她没有一套记忆方法,是不可能记住那么多信息的。”
  郗羽当然也为视频里的程茵的敏锐而赞叹,但她还真没看出程茵居然接受过记忆训练——专业人士的角度就是不一样。
  “她建立了自己的memorypalace。”赵蔚加重语气。
  记忆宫殿这种东西,郗羽曾经听赵蔚说过,也大致知道其中的奥妙。总的来说,人类的大脑擅长记忆图像信息与空间信息,不擅长于记忆文字类信息。所以如果想要快速准确地记忆大量文字,可以用空间图像来辅助记忆。比如可以把你的最熟悉的空间——比如你的卧室看看成一座宫殿,再把需要记忆的文字和你卧室中的某个物体联系起来再进行记忆,效率会高很多。
  “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大脑受损的人脑子能好到这个地步。你知道这种案例多罕见?”赵蔚说着来了兴趣,“你能让她来美国检查吗?想更详细地了解形成这些记忆障碍的原因,我必须要亲自扫一扫她的脑袋看看。另外,如果她真的撒谎的话,大脑成像技术可以让她的谎话一秒内被揭穿。”
  郗羽想这可没那么简单。随着神经科学研究的进展,出现了各种大脑成像技术,这些技术相当可靠而且很科学——郗羽不排斥这样的科学研究,还曾经当过赵蔚的志愿者被扫描过脑子。但不用说,大部分人接受不了。
  “唔,我想想办法吧……她之前说过要和我联系,我和她见面之后,看看能不能劝她去美国……不过我估计,可能性不大。”
  “你没办法的话,李教授也没办法吗?”
  “呃?”
  “李教授和她关系如何?你之前说,他们平时有往来吧?”
  “应该不错的,我看见过两次他们一起出去吃饭。”
  “哪顿?晚餐?”
  “嗯,是的。”
  “这就没问题了,”赵蔚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容,“总之呢,你不好给出建议的话,李教授可以出面给出建议。我想,程茵总不会直接回绝他。”
  言下之意郗羽大致也是明白的。晚餐是一食三餐中最重要的那顿,如果两个性别不同的未婚男女一起出去吃晚餐,那这两人之间多多少少总会有点不一样的交情——如果在美国,这点交情几乎可以等同于暧昧了;中国就算保守一些,也会有些言外之意。至少郗羽在美国这些年,从来不和任何异性单独出去吃晚餐。
  郗羽想了想:“我也不知道。不过我会我问问教授,看他的判断。”
  “当然要问他了。对了,李教授对程茵是有什么看法?”
  “……我不知道,我没有和他聊过这个话题。”
  在若干年“和异性划清界限”的生活中,郗羽完全已经养成了“对别人私生活没兴趣”的性格,所以有意无意忽略了李泽文和程茵的明显还不错的交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