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
  “是啊,当初你姑姑绣工总也学不好,她的红盖头都是你祖母帮她做的。跟这图案一模一样,鸳鸯戏水的。”卫侯爷点了点头,看着这个箱子,眼神里充满了怀念的意味。
  “吧嗒。”外面的锁被他徒手敲掉了,卫侯爷见卫长安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,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,嘴角扬起一抹比较无赖的笑容。
  “爹看看自家姑娘的箱子里头的东西,有什么问题?万一里头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,我不是还得派人给她送回去吗?那么看着我作甚——”卫侯爷冠冕堂皇地为自己找着理由。
  卫长安不由得翻了个白眼,亲爹看女儿箱子里头的东西,的确不能说什么。问题是你这女儿都出嫁这么多年了,万一里头放着跟你女婿私底下的玩闹物品呢?
  估计卫侯爷肯定会磨刀霍霍向姑爷吧,那场景简直不敢想象。
  “怎么了?”卫长安见卫侯爷半晌不说话,不由得问了一句。
  箱子里头直放了两样东西,其中一件就是卫侯爷方才说的红盖头,叠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下面,鸳鸯戏水的图案露在外面,依稀可见当年卫侯夫人精湛的绣工。过了这么多年,红盖头的眼色都已经有些退了,边角的折痕似乎变成了粉红色。
  在盖头上面放着一把匕首,硕大的宝石被阳光照射得熠熠闪光,似乎要刺痛旁人的眼睛一般。这匕首看着很眼熟,卫长安皱拧着眉头细想,才发觉这匕首是跟之前挂在她房间里的那把差不多的造型,都是来自于异域疆土。
  “这匕首也是祖母送的吗?之前祖母送过一把给我。”卫长安也蹲下/身来,就蹲在卫侯爷的旁边。
  卫侯爷的脸色有些发白,他伸手进箱子里,轻轻地碰了碰匕首,动作显得极其小心翼翼。
  一向糙汉子的卫侯爷,除了对待明姨娘,卫长安还很少看见他有这样谨慎的时候。
  “这是我当年带兵打仗,从异域得回来的战利品,一把给了你祖母,另一把又给了你姑姑。这么漂亮精致的匕首,我曾经以此为荣,可是现在——”他从箱子里把匕首拿了出来。
  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,更加夺目。卫长安不得不眯起眼睛瞧着,卫侯爷抓着匕首的手,在轻微地颤抖。
  “祖父。”卫长安发现卫侯爷的情绪有些不对劲,不由得低声唤了一句。
  卫侯爷摇了摇头,他把匕首拿了出来,重新将木箱子盖上。
  “这样的匕首碰过不该碰的东西,不要也罢。”卫侯爷站直了身体,仔细地看着卫长安,轻声说了这么一句。
  卫长安惊讶地看着他,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。难道这把匕首跟之前送给她的那把一样,都抹了玲珑心的毒在里面?
  卫侯爷直到她曾经中过玲珑心的毒,所以才有此一说吗?当时太医对玲珑心束手无策,卫长安平日里又一直没有毒发,就一直小心地隐藏着,后来被卫长娇引发,但是那晚过去之后,她就再也没有表现出中毒的迹象了。
  “祖父,我不明白。”卫长安的脑海里涌出了无数的问题,想问的话都堵到了嘴边,最后却咽了下去,只是说出这几个字。
  她现在整个人有些发懵,卫侯爷在卫侯府说出这样感慨的话,或许他们本身生活的地方,所谓的家族,就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。所以她不敢轻易开口,不敢随口乱问,只怕隔墙有耳。
  “你这么聪明,以后会明白的。不过明白了还不如不明白,之前是长娇耍性子,后来我让厨房给你送去一碗小鸡炖蘑菇,好吃吧?那可是你祖父行军打仗时,最大的犒赏,抓到了野味就像是要成仙了。”卫侯爷踢了踢脚上的靴子,将匕首揣进了怀里,模棱两可地说着。
  不过卫长安却是听明白了,的确是卫长娇引发了她身上玲珑心的第二日,青兰去厨房领饭食的时候,多带了一碗野味回来,说是侯爷亲自吩咐的,要他一定吃完。
  原来她中毒了,卫侯爷是十分清楚的,并且还替她找到了解药。
  “侯爷、大公子。”两个粗壮的婆子急急忙忙地走进来,瞧见他们二位立刻行礼。
  “奴婢们是姑奶奶身边伺候的,临走匆忙,忘了这个嫁妆箱子,让奴婢们回来取。幸好还在,哎呦,哪个杀千刀的把锁给弄坏了,东西不会丢了吧?”两个婆子行了一礼之后,就立刻冲到箱子那边,结果一看锁都被弄掉了,当场就开始咋呼开了。
  卫长安轻咳了一声,卫侯爷被骂作杀千刀的,想必不会太开心。
  “你们就这样抬回去吧,如果娉婷要责怪你们,就让她来找我!”卫侯爷的脸色明显是僵了一下,变得阴沉了些,挥了挥手制止住这些婆子们还想继续的喝骂,低声吩咐了几句。
  这两个婆子得了卫侯爷如此的回话,立刻一颗心就放松了,连忙点头哈腰地把箱子抬了出去。
  “祖父,您这又是何必?姑姑在家的时候,您一眼都未曾瞧过,明明同一个府邸住着,您二位却连一面都未曾碰过。等姑姑离开了,你才到这个院子看一看,最后还把匕首拿走了,又让婆子们传那样的话,恐怕姑姑不会高兴的。”
  等那两个婆子抬着东西彻底走远之后,卫长安才轻声地开了口,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息的意味。
  姑奶奶不愧是卫侯爷最为骄纵的女儿,这爷儿俩执拗的性子几乎如出一辙。说不碰面打死都不碰面,自从姑奶奶来了之后,这后院隔一段时间要一起用膳的规矩都被打破了,要么是卫侯爷不来,要么就是姑奶奶推辞。
  甚至走路都绕道,姑奶奶躲避卫侯爷和明姨娘,犹如蛇蝎一般。可是等姑奶奶走了,卫侯爷才敢偷偷地来看她的院子,明显就是舍不得。
  “不高兴又如何?我是她老子,我说的话她就得听!”卫侯爷双眼一瞪,腮帮子都鼓起来了,显得气势万千。
  “如果真是这样,那您更应该出现了,跟姑姑好好谈谈。她这么急着回府,应该是替表妹跟宁全峰定亲的事儿筹谋,您是她的老子,就让她听您一回劝!”卫长安轻声嘀咕了两句。
  她的话音刚落,卫侯爷就气得暴跳如雷,整个人脸色暗沉如锅底:“什么?宁全峰那个狗东西怎么配得上我的外孙女?还有宁国公府一看就是个污糟的化粪池,什么肮脏的东西都在里头,他家怎么有脸来求娶我的外孙女!”
  卫长安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,心里是忧喜参半。相隔了那么久,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喝骂声,感觉还真够诡异的。
  当年她也是被这么叫骂的,最后却还是没有听卫侯爷的话,一如反顾地进了化粪池,结果真的变成了肮脏的东西。真够讽刺的!
  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。这一回希望卫侯爷能把曹明华解救出来,不要让她重新走一遍卫长安的老路。她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,下面只能交给卫侯爷了。
  “她竟然瞒着我!这败家玩意儿,我得去想法子!”卫侯爷似乎一刻都等不了,火烧屁股似的跑了。
  ☆、第055章 亲事毁掉
  果然不过几日,卫长安就收到底下人的通报,宁国公府和曹家在替宁全峰合八字。
  “公子,您以后还真的有一个国公府的表妹婿了,青纸刚刚传来话说,都已经下小定了。”青菊快步地跑进来,一口茶都来不及喝,语气急躁地说道。
  卫长安拿着茶壶的手一抖,差点把茶壶都给扔了,她皱拧着眉头道:“怎么这么快,昨儿刚合完八字,今儿就下小定。姑姑是怎么想的?姑娘家定亲不是应该矜持着些,才能表示姑娘家金贵吗?到了表妹这里,急吼吼地可不是让人看轻了去!”
  青菊捡起一旁的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,额头上细密的汗水都跑得流出来了,听到她这番话,立刻迫不及待地接了话茬道:“可不是!表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她虽是出身商户人家,但是奴婢瞧着她,根本不比世家姑娘差什么。本来商户之女想要进入上流圈,就比较困难,亲事定的这样急,好像怕宁公子跑了似的。估摸着以后见客参宴,都得被人家拿出来笑话!”
  “你又知道了,整天在这里胡沁。什么时候主子的事儿轮到你嚼舌根子了,若是让姑奶奶听到了,有你受的!”青竹端着一盆梅子正好从外面进来,听到她这番话,立刻伸手戳了戳青菊的额头。
  看到她俩这样耍宝,卫长安紧紧揪起的心情,稍微放松了些。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,轻叹了一口气,低声道:“曹家的事情,我也管不了。只能看姑姑和表妹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  她其实是在等卫侯爷那边是否有阻止的可能性,不过林曹两家动作太快,让人目不暇接的,定个亲事像是要抢人似的。估摸着卫侯爷那边还没有反应过来,只希望他的办事效率能够快。
  京都这几日还算比较热闹的,也不知是哪一位好事者,把宁曹两家定亲的事情给传了出去。立刻引起一阵轩然大波,说什么风凉话的都有。
  “宁国公是不是脑子抽了?大公子日后肯定是世子,竟然让一个商人之女当未来主母?”
  “这你懂什么,曹家可是皇商,富可敌国。传闻后院堆得金子都快赶上国库了。平日里女眷们用的一应东西,都是比照着皇宫里的贵人们来的!”
  “这你可不能胡说,如果曹家真的这么不懂收敛。他们家早就被抄了,你以为那位还允许京都里有人当土皇帝呢?”
  “曹家现任当家主母是卫侯府出来的嫡姑娘,当初在京都里求亲的人可是踏破了门槛,没想到被个浑身铜臭味的商人娶走了。如今她的女儿重回上流圈,恐怕是为了找回之前身为贵女的尊荣吧?”
  “你们这些人啊,都没说到点子上。说不准宁国公根本不想把世子之位传给大公子,要不然这么多年了,大公子现在是五皇子身边最得力的人选,前途一片光明。一封请封世子的奏折就那么难写吗?”
  茶馆里面特别热闹,一个个做完了活计来喝茶的人,此刻就滔滔不绝地探讨着。现在就连说书人编的故事,都得往商人之女嫁入高门府邸上靠,否则人家都不爱听。
  卫长安就坐在二楼的雅间,不过她的房门大敞,外面的声音一一传进来。她听到最后一个人的说话时,不由得挑了挑眉头,虽然这句话被无数人嘲讽,不过还是勾起了卫长安一些回忆。
  “公子,府上出事儿了,姑奶奶回府大闹,夫人让您赶快回去。”青砚快步走了进来,凑到她的跟前轻声说了两句。
  卫长安挑了挑眉头,姑姑忙着给曹明华定亲的事儿,为何回侯府大闹?难不成是卫侯爷出手并且成功阻止了这门亲事?
  想到这里,她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,刚想开口询问原因,茶馆底下就传来一片喧哗声。
  “刚得到的消息啊,宁国公府和曹家的亲事黄了。曹家的姑娘定给了别家,听说已经下了聘礼,曹家收下了,还顺带着把提日子(定期,就是定下成亲的日子)都定了下来。”茶馆外面迎客的小二快步跑了进来,扬高了声音喊道。
  卫长安微微一愣,所以这宁国公府是被截胡了?
  她原本以为宁曹两家的亲事,流程走得算是比较快的,没想到这是哪一家,比任何人家定亲的都要迅速,直接越过了前面几个步骤,都到了提日子,只差没让新郎官直接穿着喜服,把曹明华迎回家了。
  “这么快?这是谁家,敢抢宁国公府的亲事!”底下一片人询问究竟定给了谁家,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叫。
  苍国的世家大族,除了异姓王,就是宁国公府和辽国公府排第一了。还有哪一家敢公然跟宁国公府叫板的,原本国公府的嫡长子和商人之女定亲,就已经够匪夷所思。此刻还来了个大反转,简直让所有人都瞪出了眼珠子,比话本上写的故事还要精彩。
  “也是皇商之家,乃是特供茶叶的徐家。”小二连口水都顾不上喝,连忙公布了答案。
  “啊?又嫁入皇商之家?看样子曹家当家主母的愿望是落空了啊!”
  “不过徐家也是胆子大,竟然敢跟宁国公府抢人。这样才精彩嘛!”
  大厅里的反应各不相同,有幸灾乐祸的,有扼腕叹息的,也有等着看好戏的。
  卫长安匆匆忙忙赶回家的时候,就见到连看门的人都绷着一张脸,显然府里面现在正有大事儿发生。
  青菊这个小快嘴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她了,瞧见她的身影,立刻就蹿了过来,嘴皮子一刻不停:“哎哟喂,姑奶奶这回是真的怒了。当着众人的面儿又哭又闹,对着侯爷就差拳打脚踢了,旁人拦都拦不住,侯爷也不让拦。”
  卫长安一听,心里一紧,看样子曹明华的亲事变动,还真是卫侯爷出手的。青菊这不着调的丫头,都如此形容姑奶奶,看样子姑姑这一次真的是大动肝火,什么礼仪规矩都丢到一边了。
  “哎哎哎,公子,您进去之前,奴婢再提醒您一句。一定要小心,能站远点儿千万别往前面凑,免得被误伤。奴婢还小,身子又柔弱,就不陪您进去了,青竹姐姐在里头,她会誓死保护您的!”
  卫长安要推门进去之前,里头撕心裂肺的争吵声和怒骂声已经传了出来,一看就是战况激烈。
  青梅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,急声地交代着,说完之后转身就想跑。
  “小丫头片子,平日里的好东西都喂了狗肚子里了啊,赶紧进去,少啰嗦!”卫长安哪里会让她跑,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后襟,直接推门而入。
  “爹,你好狠的心呐!你要逼死我啊!”
  卫长安一进去,就看到姑奶奶拉扯着卫侯爷的衣裳,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撕了一样。
  周围的下人们离得不远,似乎都保持着严正以待的架势,就怕姑奶奶一个不慎,把卫侯爷给弄出什么伤来。
  “娉婷,你冷静点儿,公公肯定是有他的理由,你让他跟你说啊!”
  老夫人她们几个女眷也全部被惊动了,就站在一旁规劝着她。
  “说什么,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插手外孙女的亲事啊!嫁给商人的不是你们,再次成为商人妇的也不是你们的女儿!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商人妇,最了解商人的女眷有多么卑微,多么下贱,多么被人瞧不起!”姑奶奶哭得撕心裂肺,她扯着卫侯爷的衣领不停地晃动着。
  “爹,你说啊,当年为什么要我去做商人妇!从侯门贵女成为贵族圈人人鄙夷的商人妇,我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倒十八层地狱里!我头都抬不起来,这么些年我就生了这一个姑娘,当个宝贝宠着,吃多少药都生不出儿子来,我认命了!但是我姑娘她还小,她不能继续当商人妇啊,宁国公府多好的门槛,你们卫侯府的姑娘都扒不上,凭什么毁了我儿的亲事!凭什么!”
  姑奶奶哭到最后,近乎肝肠寸断。她抬起手,一把就要抓向卫侯爷的脖子。
  “侯爷。”周围的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,立刻想上前去拉开姑奶奶。
  “你们都别动,不许碰他!”卫侯爷立刻制止那些人,只是一把抓住了姑奶奶的手。
  “宁国公府不是好门第,爹不会害你。”
  卫长安进门之后,听到的第一句卫侯爷安抚姑奶奶的话,声音低沉冷静。
  “你胡说!你明知道我有多好面子,明知道我的性子有多高傲,却还是一手定下了跟曹家的亲事。我跪着求你,都没有阻止你。我培养了明华这么多年,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,不惜跟曹家很多人闹翻,就为了给她进入上流圈铺路,但是你一手毁掉了!我的明华还是商人妇,我在曹家也丢尽了颜面!”姑奶奶努力挣扎,都没有挣脱开卫侯爷的钳制。
  最后她像是卸了力气一般,慢慢地软到在地上,卫侯爷才轻轻地松开她。
  “爹,你不仅毁了我,你还毁了我的女儿!你有什么资格替明华定亲事,你配吗?”姑奶奶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,早就将衣领都哭湿了,她双手捂着脸,近乎一字一顿地质问道,字字泣血。
  ☆、第056章 恩断义绝
  卫侯爷一直看着她,目光有些复杂。他的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最后也只是吞咽了一下口水。
  院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,所有的人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姑奶奶,心里都生出了几分压抑。
  姑奶奶一向是高高在上、气态万千的,哪怕她嫁为商人妇,都不曾哭得这般凄惨。
  “娉婷,你娘教会了你很多东西,但是有一样你始终没有学会。那就是为人妻子,为人娘亲。曹家是虽是商人,但隶属皇商,这么多年来你吃穿用度比在侯府里还好,姑爷一心为你,你却仗着他的忍让和宠爱,处处不给他留颜面。至于为人母亲,你就更加失败,明华那性子跟你如出一辙,你认为她进了宁国公府能活多久,别人都是比她高高在上的人物,用你的话来讲,她不过是个商人之女,面对丈夫的时候,是不是每日都要跪着?”
  卫侯爷看着她,眼眸里闪过几分不忍,脸上的神情却是疲惫。